2008年10月19日 星期日

金融風暴和社會思潮:從格林斯潘到凱恩斯

格林斯潘 (Alan Greenspan) 做了18年美國聯儲局主席,總的來說是成是敗,歷史自會蓋棺定論。

這一年多來的金融風暴,格林斯潘卻是主要的罪人。主要罪狀有二。第一,2000年科網股爆破後,聯儲局其後大幅調低目標利率至一厘,表面說是防止通縮,實則後果是形成信貸泛濫,引致美國樓市泡沫。這是貨幣政策的嚴重失誤。第二,信貸泛濫鼓勵金融機構無視金融風險管理,提供次按以及濫發複雜的金融產品以追逐更高回報,而聯儲局卻坐視不理,這是金融監管工作上的嚴重失誤。

格林斯潘可算是自由市場原教旨主義者。在新近出版的The Age of Turbulence中,他說對他影響最大的思想家兼mentor是Ayn Rand,而他亦推崇費利民 (Milton Friedman) 的思想。無論Rand或費利民,可算是極右思想的代表人物,祟拜個人主義,強烈反對政府干預甚至監管市場。

金融風暴是市場失效的事故。就是金融市場缺乏了監管。有些人說金融風暴是由於貪婪,這是無聊的說話。絕大部分的人都是貪婪的,重要的問題是,甚麼誘因和環境令貪婪的行為引發社會災難。

格林斯潘一向贊成金融市場自律,拒絕收緊監管。甚至在 The Age of Turbulence 的2008年7月版所加插的新後記裏,他也沒有改變這態度(可參看該書英文版523頁)。

過去30年,自由市場原教旨主義對各國經濟政策影響很大,當共產主義思潮在1940-60年代吸引極多知識份子的同情時,自由市場原教旨主義的復興有它的歷史意義和價值。但相信這次金融風暴之後,社會思潮會撥亂反正。

過去十多年,大型金融機構就是憑藉這極端自由主義思潮得到不受監管的空間,亦藉此強迫發展中國家開放金融市場以圖利。上一世紀最重要的經濟學家和傑出的思想家凱恩斯 (John Maynard Keynes) ,在1926年一篇名為<放任主義的終結> (The End of Laissez Faire) 的演辭,就指出這種社會思潮跟經濟政策的關係:Individualism and laissez faire could not, in spite of their deep roots in political and moral philosophies of the late eighteenth and early nineteenth centuries, have secured their lasting hold over the conduct of public affairs, if it had not been for their conformity with the needs and wishes of the business world of the day.

重讀凱恩斯的<放任主義的終結>,正好是對過去30多年再次抬頭的自由市場原教旨主義的再批判。但我也不希望社會思潮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過度干預和監管市場會降低經濟效率,不利創意產生,亦令受保護的行業得益而不利消費者。

市場經濟體系是現代社會必然的組成部分,而社會發展要兼顧社會公義和個人自由。凱恩斯主張的正是這種平衡的社會發展觀。讓我引用凱恩斯的說話來表達這觀念: The political problem of mankind is to combine three things: economic efficiency, social justice, and individual liberty. The first needs criticism, precaution, and technical knowledge; the second, an unselfish and enthusiastic spirit, which loves the ordinary man; the third, tolerance, breadth and appreciation of the excellencies of variety and independence, which prefers, above everything, to give unhindered opportunity to the exceptional and the aspiring.

凱恩斯經濟思想在上世紀30年代的大簫條之後,挽救了半個世界對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信心。現在,全球衰退就在眼前,各發達國政府要再一次從凱恩斯的經濟思想裏尋找靈丹妙藥。

正如1930年代的大簫條,貨幣政策現已失效。發達國政府必須一齊聯合推出刺激經濟的財政政策,以激發一眾企業家的野獸精神 (animal spirit),重新啟動經濟動力。香港的經濟規模太小了,獨自推行刺激經濟的財政政策是無補於事。全球性的困局只能有待大國的聯合行動去解決了。

[P.S. Animal spirit 當然是凱恩斯的名言。以財政政策激發一眾企業家的野獸精神去挽救大衰退的經濟是凱恩斯的主張。小型衰退則市場經濟會自動調節而復元。我們要分別凱恩斯的經濟觀和凱恩斯主義者的主張,即the economics of Keynes and Keynesian economics。凱恩斯的經濟觀要比他在1940-70年代的追隨者的簡單化看法精彩得多。今屆諾貝爾獎得主克魯明 (Paul Krugman) 是新凱恩斯學派 (New Keynesian) 的猛將,重新演繹凱恩斯的經濟觀,也許在此時此刻獲獎,很有意思。新凱恩斯學派的另一猛將史蒂拉斯 (Joseph Stiglitz) 則早在2001年獲獎了。]

2008年10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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